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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东坡吃过槐花吗?看看他写的诗你就知道了

2021-05-24 08:06:54 来源:汴梁晚报

在我们老家豫东平原,年年农历三月,刺槐吐蕊,槐芽初绽,是吃槐花的好季节。

我喜欢吃槐花,也喜欢做有关槐花的饮食。这个时节,踩着梯子,爬上槐树,把槐枝那一嘟噜一串的小花苞捋下来,择净,淘洗,能煎饼,能炒菜,能凉拌,能蒸饭,能做成槐花包子和槐花饺子。

凉拌槐花是最简单的。来半盆槐花,择洗干净,滚水猛焯,大笊篱捞出来过一过凉水,再把水搦(nuò)干,放盆里抖开,撒点儿盐,放点儿醋,滴上香油,拌匀上桌。最后在锅底放少许油,烹一小撮花椒和辣椒浇到槐花上,酸甜口儿,又鲜又甜又浓鲜,是极好的下酒菜。

如果做槐花煎饼,那就离不开鸡蛋。磕几个鸡蛋,抓一把面粉,加水加盐打成糊糊,和槐花拌一块儿,用平底锅煎至金黄酥嫩,切成一块一块的小饼子,抓起来就能吃,香得不得了。如果下酒,还要回锅:锅里放油少许,烧热,下葱花和姜丝,先爆香,再把煎好并切开的槐花饼放进去,加料酒、米醋和清水,大火翻匀,小火收汁儿,不用勾芡,停火焖一焖,有浓浓的鱼鲜味儿。

同样的,炒槐花也离不开鸡蛋。槐花炒鸡蛋,两种炒法。一种是先炒鸡蛋,再和槐花一起炒,等槐花软下去,就能出锅,青白分明的槐花配上金黄的鸡蛋,卖相很好。还有一种炒法是先炒槐花,槐花快炒熟的时候,再泼鸡蛋,出锅前加点儿醋,卖相不如前一种,但是一样的好吃。

再说槐花蒸饭,这是一道特别健康的主食,几乎不需要放油。槐花拌淀粉,拌匀,抖散,不放盐。蒸锅里放箅子,箅子上铺屉布,把拌好的槐花铺上去,蒸20分钟就出锅。出锅以后再用食盐、生抽和香油调味儿。假如来小半碗蒜汁儿,简直完美。

至于用槐花做包子和饺子,那几乎是能吃一整年的。方法是这样:把刚摘的槐花淘洗干净,再用干净的老式洗衣机甩桶将水分甩干,然后铺开、晒透,等粉白嫩绿的鲜槐花被晒成发黄发暗的干槐花,用塑料袋装起来,扎紧口儿,放到阴凉干燥并且通风的地方贮存起来。想什么时候吃,抓两把,泡清水,让它回软,再搦水,拌馅儿,包饺子、做包子。当然,干槐花只要浸泡回软,味道就跟鲜槐花一样,除了做饺子和包子,一样也能做槐花炒蛋和槐花煎饼。我写过一首关于槐花的诗:新麦熟前绽春芽,摊成酥饼切披萨。盛夏凉风深秋雨,不及佐酒餐槐花。这首诗写的是槐花煎饼。小麦还没成熟的时候,槐花既开了,摘下槐花,煎成酥饼,切成小块儿,回锅焖制,就着醋焖槐花饼,喝着小酒,那滋味比盛夏的凉风还要爽,比深秋的细雨还要有诗意。

如果你留心古诗,会发现苏东坡也写过关于槐花的诗,比如说这首七律《和董传留别》:粗缯大布裹生涯,腹有诗书气自华。厌伴老儒烹瓠叶,强随举子踏槐花。囊空不办寻春马,眼乱行看择婿车。得意犹堪夸世俗,诏黄新湿字如鸦。董传是一个书生,在北宋首都开封参加过科举考试,跟苏东坡、王安石、梅尧臣都有过来往。这年初秋,董传又去开封,苏东坡用这首诗相送,诗意大致如下:

穿着粗布的衣服,吃着粗淡的食物,却因为腹有诗书,气质与众不同。不喜欢陪伴老儒一块清谈苦日子,决定踩着满地的槐花,跟那些年轻的考生一起进京赶考。进京时囊中羞涩,没钱买马,但会看那令人眼花缭乱的“择婿车”。考试得中仍然可以向世俗的人们夸耀,诏书上如鸦的黑字新写着俺的名字。

苏东坡写这首诗的时候,北宋每隔两三年都会举行一次进士考试。所以每隔两三年,全国各地的考生也都会云集开封。考生们会在秋天赶到,先参加礼部举行的贡试,又叫做“省试”“礼部试”。假如能够通过这场考试,他们就会留下来,等待来年初春再参加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。只有通过了殿试,才能具备进士的身份,才有可能顺利地走上仕途。

董传是在秋天进京赶考的,苏东坡这首诗也是在秋天写的。那么问题来了——槐花明明在春天开放、在初夏飘落,而董传在秋天进京,满地槐花早已消失不见,苏东坡怎么说董传“强随举子踏槐花”呢?

其实,原因很简单:苏东坡写的槐花,是另一种槐花,并不是我们现代人农历三月吃的这种槐花。

北方平原上的槐树分为两种,一种叫“刺槐”,另一种叫“国槐”。我们吃的槐花来自于刺槐,又叫做洋槐,它是最近几百年才从西方传入中国的。而在苏东坡那个年代,中国并没有刺槐,只有国槐。国槐的花苞倒跟刺槐很像,花期却要晚得多,它是在夏天开花,在秋天落花。董传在秋天进京赶考,刚好碰上国槐落花,他走在开封的街道上,刚好可以“踏槐花”。

我们翻阅古人诗集,常常能读到秋天落槐花的场景。例如唐朝诗人戴叔伦写道:“槐花落尽柳阴轻,萧索凉天楚客情。”另一位唐朝诗人李郢(yǐng)写道:“常恐郡城砧杵动,秋风吹尽古槐花。”宋朝诗人田锡写道:“秋深街巷槐花雨,夜静厅堂苇箔风。”另一位宋朝诗人杨亿写道:“秋期莫到槐花老,待聪新文掷地声。”你看,凉天、秋风、深秋、秋期,写的都是秋景。诗人笔下那些满地萧瑟的槐花,都是国槐的槐花。

国槐的槐花能吃吗?根据诗文描写和历史文献的记载,古人似乎并不吃它,只用它做染料。陆游的老师曾几有诗:“山衣重叠六铢轻,淡拂槐花染不成。”这里的槐花就是染料。从国槐的花蕊里提取黄色的染料,可以给布匹染色,也可以用来作画。

苏东坡写过另一首七律,其中有两句:“青浮卵碗槐芽饼,红点冰盘藿叶鱼。”有的朋友认为“槐芽饼”就是用尚未绽放的槐花做的槐花煎饼,并据此推断苏东坡吃过槐花。

事实上,这首诗的题目是《二月十九日携白酒鲈鱼过詹使君食槐叶冷淘》。什么是“槐叶冷淘”呢?就是用槐叶当菜码儿做的过水面。因为宋朝没有刺槐,所以这里的槐叶肯定是国槐的叶子。每年初春,国槐的枝条上发出新叶,采摘下来,淘洗干净,滚水焯熟,可以拌菜。

我吃过槐叶,国槐叶和刺槐叶都吃过,味道上感觉不到差异。将槐叶炒熟拌菜,能下面条。将槐叶放到料理机里打成糊糊,也能用来和面,擀切成翠绿色的面条,就像菠菜面一样好看。

也就是说,苏东坡说的“槐芽饼”并不是槐花煎饼,而是槐叶汤饼。如果哪位朋友读过拙著《吃一场有趣的宋朝饭局》或者是《食在宋朝:舌尖上的大宋》,就会知道宋朝的“饼”内涵宽泛,几乎是所有面食的总称。例如现在的馒头在宋朝叫做“蒸饼”或“炊饼”,现在的面条在宋朝叫做“汤饼”或者“索饼”。

槐芽饼也好,槐叶冷淘也好,指的都是槐叶面条。有意思的是,用槐叶下面条也不是苏东坡的发明,诗圣杜甫早就这样吃过了。

杜甫有一首诗,详细描写了槐叶冷淘的做法:“青青高槐叶,采掇付中厨。新面来近市,汁滓宛相俱。入鼎资过熟,加餐愁欲无……”从高高的槐树上,摘下青青的槐叶交给厨师。配上用新麦磨成的面粉做成的面条,煮熟并过水,用槐叶做菜码儿,吃完一碗不过瘾,去后厨再盛面,发现已经吃完了。

当您读到这篇文章的时候,刺槐的槐花已经老了,国槐的槐花尚未绽放,槐花煎饼可能已经吃不到了。但是无所谓,您可以学习杜甫和苏东坡,做一道槐叶冷淘解解馋。它未必好吃,但绝对有诗意。